□趙燕翔(綿陽)
父親還健在,今年虛歲88,寫此文,是為和父親和解。
父親生在一個還算富裕的家中,爺爺從醫(yī),奶奶教書,住在老家縣城中心的四合院里,在老家鄉(xiāng)下也有一畝三分田,有佃戶幫到種田,祖父在老家守著田。父親是長子,家里自是喜愛,各種寵愛有加,只是這種寵愛在父親4歲時因爺爺?shù)碾x世而戛然中止,不久,奶奶就帶著遺腹子(父親的弟弟)改嫁,把父親交給祖父養(yǎng),父親隨祖父回到鄉(xiāng)下老家。
祖父自是疼愛父親,只是對父親很嚴厲,到了該上學的年紀,送父親上了學堂,父親說他那時很頑皮,上學不是很用功,剛好教他的是家族中的一位堂兄,自是少不了被告狀,祖父怎會忍心真打父親,自是一番戒訓了了??蛇@種日子也沒過兩年,祖父祖母相繼離世,奶奶將父親接回縣城,可那時奶奶已與再婚后的丈夫育有子女,于是父親又被外祖母接回了老家,外祖母打心眼心疼父親這個外孫,對父親溫柔以待、呵護有加,讓缺失父愛與母愛的父親格外留戀和外祖母在一起的日子,父親常常念叨,和外祖母生活的那段歲月,是他一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。
只是這段日子隨著外祖母的離世中止,那一年14歲的父親無奈再次回到奶奶身邊,父親面臨的不僅是繼父還有五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,一個同母同父的弟弟,縱使奶奶和繼父都有工資收入,但在這樣一個多人口家里,日子過得并沒有那么輕松。為了融入這樣的家中,父親聽奶奶的話,聽繼父的話,承擔起了隨時回老家鄉(xiāng)下去找糧食的任務,盡量多做一點事。再后來,不滿16歲的父親報名參了軍,當時正值抗美援朝,父親是學生兵,沒有在第一時間上前線,在后方學習無線電,學成即將奔赴前線時,傳來戰(zhàn)爭結束的消息。隨后,父親跟著大部隊轉編為新疆建設兵團,扎根新疆,建設新疆,從建設兵團一名普通會計成長為注冊會計師、財務科長。
父親到新疆后,工資除了留下基本生活費外,全都寄給了奶奶補貼家用,資助他那些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。父親直到35歲才結婚,結婚后,才逐漸減少了給家里的資助。所以父親一直都很節(jié)約,對我們的小家節(jié)約,但只要他的弟弟妹妹、侄兒侄女有困難,他立即就大方起來,無私資助。為此,母親沒少和父親爭執(zhí)。
童年缺失父母關愛的父親,少年就在部隊生活的父親,成家后,也不知道如何關愛妻子、兒女,在他的認知里,有住的、有吃的,有穿的,就好。母親是老三屆下鄉(xiāng)知青,要顏值有顏值,要文化有文化,為了工作不遠千里來到新疆嫁給了父親,本以為會有份體面的工作,誰知去當了一名家屬,母親是柔韌的,接受了現(xiàn)實,可與父親之間就像《父母愛情》中的江德福和安杰一樣,只是我的父母關系一直就像劇中的前半段,至母親離世時。
父親大半輩子都獻給了新疆,在我5歲時,母親為了給我和哥哥更好的教育,借著知青返城的政策,帶我和哥哥回到了四川老家,在我外婆工作的單位上了班,當了單位幼兒園的老師。父親至退休時才回四川老家定居,每年探親時回來小住一段時間,在他探親回家這段日子,會換著花樣給我們做吃的。等他退休回家時,我和哥哥都各自在外地工作,父親錯過了我和哥哥最重要的成長期,錯過了我和哥哥面臨人生十字路口時的決策。
在感情的天平上,我和哥哥是完全傾向母親的,在每一次父母爭吵時,看到母親的憤怒和無助,我對父親是不滿的,是抗拒的;在身體一直健壯的73歲的母親突然得病去世時,我對父親的不滿達到了高峰,我質(zhì)問父親,我向父親宣泄我的憤怒,對他對母親的強勢,對他對母親的不體諒。
可身上終是流淌著相同的血,血脈相連,在母親去世后回老家看父親,看到85歲的父親,站在廚房給自己做飯的背影,是那么孤單,看到父親期盼我多住幾天的眼神,是那么小心翼翼,眼淚奪眶而出。父親對得起奶奶對得起他同母異父的弟妹,對得起工作,唯獨對不起母親。母親在世時說過,父親是個好人,只是沒有人教他,他也沒有學會怎么去做一名合格的丈夫,一名合格的父親,他享受到的家庭溫暖只限于不懂事的4歲前,在他的內(nèi)心深處,依然還住著一個未長大的孩子,在他成年后,依然如兒時那般任性。
而今,父親住在養(yǎng)老院,不跟哥哥住也不跟我住,說不愿意為了他影響我們的小家,提起母親,也終有愧疚,對于他現(xiàn)在的孤獨,他說這是他的命,他不怪誰。
至此,唯愿父親,健康長壽。
編輯:譚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