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姆對人性復雜度、生活多樣化和命運不可知的洞察細致入微。
雖然評論家們圍繞著一句“二流里的高手”，至今仍在為毛姆的文壇地位爭論不休，但依舊不妨礙我對毛姆的熱愛。比如這本譯林出版社的《毛姆短篇小說精選集》，即便我對情節(jié)已了如指掌，但時讀時新，在不同年齡境遇下讀來，總會有不同的感悟。
精選集里的故事發(fā)生在不同國度，景色迷人的大溪地，風情濃厚的南洋，熱情明媚的意大利，等等。人物也是形象各異，搏命謀生的舞女，傲氣的流浪漢，轉(zhuǎn)變?nèi)松壍赖你y行經(jīng)理……23個短篇勾畫出一幅異國市井長卷。然而除去異國情調(diào)的舞臺，撕去風格迥異的外表，你看到的是角色深處赤裸裸的真實人性，或貪婪偽善，或高傲正直，有對欲望的追求，也受倫理的克制。你會不由自主地聯(lián)想起身邊某個人物，甚至是自己。
比如《午餐》里那個言不由衷的貪婪婦人。“我”和有過一面之緣的女讀者久別重逢，前塵往事頓時涌上心頭。囊中羞澀的“我”當年被恭維著去請客，結(jié)果這個“只吃一道菜”的女讀者“只吃”了頭等鮭魚香檳龍須菜魚子醬，吃掉了“我”整整一個月的生活費。生活里也常會遇到這種似曾相識的人吧？但一看到結(jié)尾，讀者就感同身受地拍案大笑起來。“你暗自得意地看著這個結(jié)果也還是可以原諒的。今天她體重三百磅。”
毒舌是毛姆的拿手好戲。但只將刻薄作為其特色，未免太過膚淺。毛姆的厲害之處在于，他常以第一人稱進入故事，冷眼旁觀，娓娓道來。有時候情節(jié)是平淡的，甚至有點絮絮叨叨，但不經(jīng)意間一個峰回路轉(zhuǎn)，令你心中猛然一顫。
《獅皮》就令人感慨萬千。偽造身世的小混混羅伯特搭上了有錢的寡婦，搖身一變成了上流社會里的“紳士”，結(jié)果在一場火災中為了救一只小狗而葬身火海。
毛姆的文字是犀利的。“假裝了這么多年的紳士，結(jié)果都忘了這完全都是在作假了，最后他已經(jīng)身不由己，只能按照他那個愚蠢、死板的頭腦中認為一個紳士必須如何行動的標準來行動。他已經(jīng)分不清作假與真實之間的區(qū)別，他已經(jīng)把自己的生命犧牲給了一種偽造的英雄主義了。”但尖刻中仍有悲憫和寬容。在結(jié)尾，唯一知道羅伯特真面目且冷嘲熱諷過的浪蕩子哈代說了一句話：“弗雷斯捷太太，他是個真正豪俠的紳士。”
這是我熱愛毛姆的另一個原因。他的故事和人物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，一件事可以是溫暖的也可以是惡毒的，比如因追求愛情最后家破人亡的《美德》；一個人可以同時卑微又驕傲，比如《流浪漢》。毛姆對人性復雜度、生活多樣化和命運不可知的洞察細致入微。
所以我們從相似的故事背景看到完全不同的結(jié)局走向?！稅鄣氯A·巴納德的墮落》說的是要去大溪地大干一番事業(yè)的城市青年愛德華墮落了，他拋棄了當初的雄心壯志和世俗的成功標準，融入當?shù)氐挠崎e生活，樂不思蜀了。“我希望我過的是樸實、寧靜、幸福的生活。盡管沒有什么大作為，我將也是在‘美’中過此一生。你是不是認為我滿足于這一些東西太沒有志氣了？我們知道，假如一個人得到了整個世界卻丟失了自己的靈魂，那他是沒有什么意義的。我認為我已經(jīng)獲得我的靈魂了。”而在《吞食魔果的人》中，同樣是逃離文明世界隱居海島的原銀行經(jīng)理威爾遜，遭遇的卻是凄涼結(jié)局。這個“勇于掌握自己人生軌跡的人”在得意盡歡了25年之后，年金保險到期。但威爾遜的意志已變得軟綿無力，最后死于窮困潦倒。
人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，就像《生活的事實》。父親亨利非常苦惱，因為他的忠告孩子一條都沒有遵守，結(jié)果卻堪稱完美。“命運無權跟人玩這樣的惡作劇。”亨利氣呼呼地向老友們尋求答案。結(jié)果誰都沒法告訴他。
生活的事實是什么？毛姆不動聲色地講述著世間百態(tài)人情冷暖，最后把思考留給了讀者自己。（林蔚）
編輯：李志 校對：郭成 審核：劉益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