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廖倫濤(綿陽)
故鄉(xiāng)好多遠(yuǎn)去的事情,想起來讓人感到非常溫馨。比如鐵匠。這是一個歷經(jīng)久遠(yuǎn)已消失多年的傳統(tǒng)手工制造業(yè),這是一份充分展示勞動大美又充滿神奇力量的艱辛鑄造。每當(dāng)回想起他們,我的心就不由得一陣顫抖和悸痛……
兒時,家鄉(xiāng)鹽亭縣城有好幾家鐵匠鋪。那時生產(chǎn)力十分低下,沒有一家像樣的重工業(yè)企業(yè),只有些規(guī)模較小、零星分散的傳統(tǒng)手工業(yè),而其中的打鐵行業(yè)就尤為重要。
那時的縣城很小,有人調(diào)侃說:“一條街道兩三樓,一個警察管兩頭。”可每當(dāng)我走到北門外的紫巖寺,腳步就會停下來,好奇地看師傅們打鐵。聽著那叮當(dāng)?shù)穆曧?,覺得那錘聲是多么的優(yōu)美、有力,響亮。
紫巖寺山崖下的深坳處,是縣二輕手工業(yè)社的一個打鐵車間。大概有十多平方米,四處彌漫著窒息、壓抑、刺鼻的煙火味。懸崖下,是千里不歇的唐巴公路,稀稀疏疏的人流和車輛緩慢向前蠕動。穿城而過的彌江河蜿蜒曲折,靜靜地訴說著滄桑歲月。
打鐵車間有四五個鐵匠爐,可供十來個人操作。地上堆著器件、模具箱、泥坯、熔缽、鐵錘、鏨頭及一大堆廢鐵,每個爐的中央是用磚頭砌起來的火爐灶。
打鐵的鐵錘分為“大錘”“二錘”“三錘”三個類別。通常情況下,大徒弟掄“大錘”,二徒弟掄“二錘”,師傅拿著“三錘”像雞啄米一樣邊指揮邊敲打一些最關(guān)鍵的技術(shù)部位。一個小的鐵匠班子就由這“三把錘”組成。
俗話說,“打鐵先要自身硬”。不管是“大錘”還是“二錘”,勞動強度都很大,師傅即使再年輕有力,那蒸紅苕、酸菜湯不來上幾大碗,也堅持不了多久。累了,還要抽袋煙,歇一會兒。
聽老人講,打鐵車間的李師傅手藝是最好的,在縣城小有名氣,他家?guī)状硕际谴蜩F出身。打鐵首先要拉風(fēng)箱,久而久之,大家就直接叫他“李扯火”。
“李扯火”言語不多,個子短小,肩頭上長滿了肌肉疙瘩,一簇亂蓬蓬的頭發(fā),臉上布著黑麻點兒,這是長年累月火星亂竄所致。每天一早,他走近爐臺,拴上滿是洞洞眼眼的圍腰,穿上破布鞋。他右手拉動風(fēng)箱,猛烈的青黃色火焰便一吞一吐地往上躥,黑煙夾帶著火花直沖爐頂,又反撲下來??齑蜩F了,咳幾聲嗽,用左手撐著鐵鉗熟練地翻動著鐵塊,鐵塊立即“噼噼啪啪”濺起美麗的火花,烤得全身通紅。待那鐵塊燒得由紅變紫,由紫變黃,再由黃變白以后,他便快速從爐膛里拉出來,按在鋼鉆子上,用右手小鐵錘輕輕一敲,大徒弟揮動大錘砸下去,接著,二徒弟的二錘也“咚”一聲砸下去。“叮當(dāng)、叮當(dāng)……”在一連串有節(jié)奏的敲打聲中,車間里瞬間熱風(fēng)撲面。他們的手臂非常有力,每錘一下,便會發(fā)出一聲吼叫。在師徒三人的反復(fù)錘打聲中,火星濺到他們的圍腰和護腳的油布上,“滋滋”地冒著白煙,鐵塊在“李扯火”的鐵鉗上也非常聽話,就像一塊柔軟的面團,任他們?nèi)鄟泶耆?,想叫它變什么形狀就是什么形狀。隨即,“李扯火”又將打好的鐵貨扔進(jìn)涼水槽中“淬火”。隨著“吱啦”聲起,一團白色的水霧緩緩升起,水面很快泛起漩渦。經(jīng)過師徒們默契配合,一件鐵器就完成了。
站立,是鐵匠們工作時唯一的姿勢,敲打則是他們工作的重心。由于這項工作的強度和特殊性,過多的體力透支,鐵匠大都會過早衰老?;璋档能囬g,轟鳴的錘響,噴濺的鐵水,讓他們時常頭眼昏花,耳鳴燙傷。特別是盛夏,車間里鐵屑飛舞,熱浪襲人,他們赤裸上身,雙臂甩動,全身用力,汗水像瓢澆桶注般往下流。如是嚴(yán)冬,空氣干燥,寒風(fēng)凜冽,他們雙手會裂開一道道血口子,每錘下去,都痛得鉆心要命。但是,正是他們的勞作,在一個個爐臺前,一批批烏黑發(fā)亮的鐵件成品生產(chǎn)出來,走進(jìn)千家萬戶。人們每每揮起手中的工具勞作,生命便有了溫暖和重量。
編輯:郭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