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郭發(fā)仔(成都)
對上班族的我來說,每天的午飯是個難題,附近的餐館早就吃飯膩味了,一下班,樓下的餐飲招牌拉客似的搶眼,但味蕾彈出的舊味,如同一盤隔夜的冷菜,令食欲瞬間少了許多。
聞說樓下新開了一家綿陽米粉店,心頭一喜,熱血從后腦勺涌向前額。按照同事描述的方位,我一下班便去尋這家米粉店。在一家螺螄粉門店的右側(cè),有一小門橫插進去。沒有招牌,只在墻上寫了“綿陽米粉”四個字,明顯感覺到老板租房開業(yè)時的倉促。門店不大,兩排快餐式桌凳左右列次,局促而逼仄。隔壁那家重口味的門店,人頭攢動,喧鬧聲如螺螄重味。相比之下,這家新開的米粉店來客不多,三三兩兩端坐,語聲竊竊,安然而嫻靜。老板也不吆喝,在一旁的灶臺認真地張羅。
米粉上來了,紅油,白粉,粉和湯的分量配比出奇的到位。臊子是雞雜的,不多不少的硬貨,在米粉里藏著,在紅湯里卷著,炒制過的特殊香味引誘著味蕾深處的敏感神經(jīng)。綿陽米粉的粉,一律是細絲狀的,柔軟順滑,筷子撩起的一綹,能明顯感覺到米粉的彈力與韌性。小卷米粉入嘴,綿軟感便從唇邊滑過,然后在舌面上鋪開,有赤腳行走在三月草地上的舒癢,有玉手安靜滑過肌膚的酥麻。綿陽米粉的湯,絕不像其他米粉那樣佐料多而猛,一茬一茬的全在面子上。湯中有海帶,有豇豆,有薺菜,不多,粗細搭配得恰到好處,有五谷雜糧粗糙的飽滿,卻不損米粉細膩柔軟的質(zhì)地和口感。米粉吃完,碗底剩有濃湯,褐色之上有一層赤紅,綠色蔥花點綴,酸菜、豇豆若隱若現(xiàn),仿佛洪波中的魚躍。終于憋不住,端起碗,猛喝了幾口,麻辣酸香透,齊了。
其實,綿陽米粉具體什么味道,我一時說不準確。在餐飲業(yè),每一家店鋪要在人們的嘴里立足,都是有獨家秘方的。綿陽人把米粉這種并不登大雅之堂的食品做成了一種地方名片,想必工藝和湯汁調(diào)制的秘方就不是獨家了,而是綿陽人大家的。這是一種思想上的大度和豁達,是一種文化上的開放和豪邁。
傳說,綿陽米粉至今有1800多年歷史。相傳三國時劉備剛?cè)胨拇ǎc蜀主劉璋在涪城(今綿陽)東山相見。歡宴數(shù)日,想嘗嘗巴蜀之味。劉璋說,聞此山中一人家,其婦善烹飪,祖?zhèn)饕源竺啄{,制成絲,輔以雞魚肉等自制作料,開水燙熟即食,湯鮮味美,百里有名。這名主婦被請上山來做了一碗。劉備雖賣草鞋出身,走街串巷,見慣了北方的食味,但這南方飲食的精致和巴蜀獨有的食材,令他口舌中生出一番新奇和快感。劉備吃罷,環(huán)顧周圍青山秀水、稻豐豆茂,竟情不自禁拍掌叫好:“富哉,今日之樂乎,美味也!”劉備這么一咋呼,當?shù)胤婚g競相效仿,如法炮制,無論是早點還是午飯抑或晚間,都有人端了米粉,哧溜之聲不絕于耳。
又有傳說,綿延至今的綿陽米粉有此聲名離不開一個人,他就是文有諸葛遺風、武具姜維之勇的蔣琬。蔣是湖南人氏,蜀漢政治家,與諸葛亮、董允、費祎合稱“蜀漢四相”。蔣公不僅是軍事家、政治家,還是一位美食家。他在綿州街頭微服私訪時,吃了一碗綿陽米粉,總覺得這種坊間美食與勁辣的湖南口味相比,差那么一點火候。經(jīng)過一番品鑒,他建議將米粉原料由粗變細,讓米粉與湯汁相互融合入味,勁道中增加厚重而柔和的口感。自此,改良后的綿陽米粉細軟鮮香,辣湯與細粉相得益彰,成了綿陽拿得出、叫得響的地方標榜。
我一直向往品嘗地道的綿陽米粉。每次去綿陽,一下火車就迫不及待地尋了米粉攤位大快朵頤。吃過幾處,不過一家有一家的味,要么湯水過于油膩,要么調(diào)料過雜,蓋了米粉的原味,總之我覺得那不是正宗的綿陽米粉。拜會友人,談笑間提出吃正宗的綿陽米粉,友人鼻息間不容置疑:“吃啥子米粉哦!”言下之意,米粉待客輕薄了一點,需要點一桌豐盛的菜肴,斟幾杯火酒,方才有地主之誼的豪爽與底氣。也許,在當?shù)厝丝磥?,綿陽米粉的好,只適合在日常的口舌里品味。有朋自遠方來,需要一場煙火之外的儀式才行。
后來,我私下在綿陽吃過多次米粉,大體上是那種一貫的綿柔回味。我想,綿陽米粉成為現(xiàn)代社會中的一種念想,那是因為融入了綿陽人對俗世生活的理解,和他們與生俱來的細膩和用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