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廖天元(南充)
很小的時候,教書的父親教育我做人要表里如一,但事實(shí)上,我發(fā)現(xiàn)父親更會“陽奉陰違”。
這樣的發(fā)現(xiàn),緣由11歲那年。某日我在山坡放牛,二黑這個家伙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,扭著要和我比賽扇煙盒,我不理他。他突然上前搶了我用桐葉做的遮陽帽,還陰陽怪氣地夾在胯下。
他的眼神過于挑釁,這無疑象征他把我的腦袋夾在胯下。士可殺不可辱,我沖上去,對著他就是一拳。
不偏不倚,這一拳正中他的鼻梁。然后我們抱在一起,滾在草叢間,直到我看見他的鼻血順著他的嘴巴滾了出來。二黑哭起鼻子往家里跑。隨后我聽到他媽驚天動地的一聲哭喊:是哪個狗日的把娃兒打成這樣……
父親把我“押”向二黑家,路上問我:“為什么不能好好說話?”我的臉憋得通紅。
在二黑家里,父親當(dāng)著二黑爸媽,作勢要把我往死里打。黃荊條落在我的身上,我感受不到一點(diǎn)疼,只是我的心,痛得要命。二黑媽看著撒潑打滾的我,說:“算了算了,也不是大事,下次不要再打了。”父親順坡下驢,也就作罷。他狠狠地對我說:“快道歉。”
我抹眼淚,假裝沒聽到。大約這世間“禍”真喜歡反復(fù)欺負(fù)弱小。挨打不久,有天放學(xué)路上,毛兒像一頭野牛在路上狂奔,我邊走邊看小人書,只感到背后有一陣風(fēng)過來,然后“撲通”一聲,還搞不清楚什么情況,我“張牙舞爪”就飛到水田。驚慌失措中,我拼命想站起來,然后又倒下去……
母親要去找毛兒算賬,父親攔住了。父親說:“也沒多大的事……”母親急著說:“萬一這次不是摔在田里,而是堰塘,他不就報廢了?”父親說:“不是萬一得嘛,哪有那么巧!”母親還想說什么,被父親堅(jiān)定而嚴(yán)肅的表情所震懾。我趴在母親肩頭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父親曾教我“以直報怨”,他說:“有人打你左臉,你就還他右臉!”當(dāng)我真要還人右臉的時候,他卻不讓!
我不懂父親,覺得他教給我的道理無法自圓其說,純屬自欺欺人。
從那個冬天開始,我讀書極為用功,煤油燈把我的棉衣燒了一個大洞,我都沒有察覺。期末,我考了全鄉(xiāng)第一名。
我把獎狀捧回家,渴望得到父親的鼓勵。猶豫良久,到底還是把獎狀拿到父親眼前。他大約看出我的“把戲”,說了一句讓我腦瓜子瞬間嗡嗡作響的話:“你娃不要驕傲,這次運(yùn)氣好。”
我一下子坐下來,像一只氣球,被父親輕輕一刺,癱成一團(tuán)。然而我聽得很清楚,他對他班上的孩子分明這樣鼓勵:“我為你們驕傲,你們用勤奮讓未來可以大膽想象!”
我的怨氣與日俱增。我不能接受父親的“兩面性”:他對外人如此寬厚,對子女如此挑剔;對外人熱情鼓勵,對家人卻冷言相譏。
一晃二十多年。我一直在尋找答案。我回老家,跟當(dāng)年的二黑和毛兒討論,去讀弗洛伊德,讀阿德勒,讀能讀懂的諸多心理學(xué)書籍,慢慢我知道,父親這樣的心理叫雙重標(biāo)準(zhǔn)。而這樣的心理,每個人都具有。立場不同,認(rèn)知不同,歸因不同,產(chǎn)生的評價和影響也完全不一樣。
但是父親的雙標(biāo),又似乎沒那么復(fù)雜,我一直沒發(fā)現(xiàn)他在對待自己和他人,對待成功和失敗上有迥異的看法,只是在教育“我”這個問題上,他有著雙重的標(biāo)準(zhǔn)。細(xì)想這樣的雙標(biāo),似乎一直在詮釋一個道理:以責(zé)人之心責(zé)己,以恕己之心恕人。
多年后,我確定老實(shí)憨厚的父親是這樣想的?;蛘咚退麄儯幌雰簩O,一生謙遜低調(diào),善良待人。
編輯:李志